少年刘松的烦恼9:我想读书!
时间 : 2021-08-28 18:53:22谁也没有想到,静悄悄的日子里,我的病居然突然加重了,毫无预兆的再次复发.....这一次比前两次还重。
我的四肢一点都动不了了,只剩下脖子能动,而且出现骨骼变形溶解,这症状十分罕见。全身肌肉萎缩,露出了骇人的骨架,生命被一层薄薄的皮包紧紧裹着。
那时医院给我再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,医生说我即使活下来,也活不过10岁。
那个“咒语”还在发着诅咒吗?
——这世界上没有“咒语”!
我就像拥有“不死的身体”,这次严重的复发,也没能要了我的命,却相反,让我绝处逢生!
昏睡多日的梦里,我降临到一个奇异的变像的世界上。梦里那是一颗比地球大许多的星球上,那里的草木、建筑、每个物体时时刻刻都在变幻,没有固定的模样。上面的每个人都在画画,画画是他们除了语言、文字外,第三种交谈方式。所有的梦中人不需要拿画笔,他们用手指尖画画,画出来的都会活灵活现,二维变成三维,走出画面来。
我好羡慕他们!
可我不会画,在这里就像是个瞎子。。。
幸好,毕加索、梵高,还有白石老人,他们都在,他们是早搬进来的地球人,大师一丁点架子也没有,愿意教我画画。
他们说,我有一只神奇的右手。
可是,梦醒,我的四肢依旧是不能动弹的,右手指连拿笔的气力也没有。。。这就是现实。
就在那时候,我强烈的想要将梦里见的,用手指画的,圆梦到现实中,这是我与 “变像绘画”的奇妙遇见。
每每发起高烧,我就遁入昏迷不醒,梦里见到有人在给我做手术,像是我的神经仿佛被重新连接了一样。几天后,身体奇迹转好,感觉在恢复,右手的两个手指能动了,比以前更好用些。
后来,我就用这两个僵硬手指试着夹笔,拿不好就用绳子绑起来,至少可以写字和画画了。这也打开了我的心灵的新世界!
虽然我的童年苦啊,都是在打针吃药中度过的,日子单调地耍着小脾气,一会哭又一会笑着。但我的生活不再是灰色的了,我喜欢色彩。曾经灵巧的手不好使了,左手萎缩动不了,右手功能不全,但至少用右手僵硬的大拇哥和食指可以夹着重新抓起画笔了!我手会抖个不停,笔经常掉在地上。妈妈鼓励我,就守着旁边,给我捡起来,手把手地让我坚持画下去。
妈妈问我:
想画什么画?
我说:
画最难的画!我画油画,听说油画最难画了,哈哈。
妈妈后来就给我买来油画笔和颜料,还有很多水彩。我就在家中,自娱自乐的想到什么就画什么,画我心灵的颜色。
阳光充沛时,我也会划着爸爸给我做的大号轮椅出去晒太阳。胡同里,总会有一些人在我旁边指指点点,用异样的眼光瞅我,让我感觉很别扭~
每次,见到曾经在一起玩的小朋友,我都开心极了!可他们看我的眼神却变了......变得好陌生,好像根本不认识我,我特别难过…我知道,不是他们忘了我,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了。。。但我小时候思想还是很开朗的,不开心的事很容易就“忘记”。 不会因为异样的目光,就自卑不敢出门了,哪怕每天迎着冷眼假装看不见。顶着嘲笑故意没听见,脸皮很厚,我从小就这样!
——常常,我也郁闷 ,会想,曾经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,打打热闹在一起的亲密伙伴,当我病了,划着轮椅再遇到,他们却都躲着我,就像从来没有认识我一样,那眼光里充满了奇怪。。。好像我的病会传染,是瘟神似的。
我知道,我的腿和他们不一样了,手也不一样,处处都不同,仿佛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了,估计是他们看到害怕吧。可能是的。但,若不是这架的轮椅,有两个大轱辘,我连外出都不能了,那才是真的与世隔绝了呢。该知足了….
可是,打内心深处,我还是非常想融入他们!
时间总是过得很快,随着年龄的增大,一个人在路的一旁,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那些上学放学的小学生,而他们也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。
渐渐的,我们熟了,我把画好的变形金刚、圣斗士的画送给放学的小学生,他们也把贴画、拍洋画送给我。
每天最喜欢听他们给我讲学校里的事情。我羡慕有健康的身体可以上学,可以有那么多丰富多彩的课程和课外活动,可以学习写字看报,还会有很多伙伴,一定也有更多的贴画和拍洋画。。。。
有次,我看见一个学生拿着一支自动铅笔,我喜欢极了,用在军区总医院解放军叔叔给我的子弹壳跟他做了交换。可回到家里,我就后悔了,手里握着自动铅笔,想着那心爱的子弹壳再也没有了。。。。曾经军区医院的解放军叔叔送给我的子弹壳作纪念品。。。让我轻易换掉了。。。然后一大滴一大滴的泪水掉下来。
妈妈哄我,说帮我换回来,我说:
妈妈,我想上学。我做梦都想上学啊,看见别人蹦蹦跳跳的去上学,我只能呆在家里,特别委屈,每天不停地画红领巾画书包….
妈妈对我说:
你该早点告诉妈妈呀,傻孩子,你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了。
可是,我坐轮椅。。。。
妈妈说:
坐轮椅怎么了,别把困难都推到病上,妈妈明天就给你联系学校的事,妈妈支持你上学。
妈妈的话暖暖的,充满了我心田,可我的眼泪还是不由得刷刷地。。。怎么也控制不住。。。。
——其实,小孩子的心思也是很深的,我想上学的目的并不纯,不是为了去上课学知识,而是想用自己的手绘,去交换更多卡通动漫的贴画、拍洋画和动画片周边。有机会和同龄的孩子一同玩耍,融入他们的活动,去交流。因为我是个坐轮椅的孩子啊,出门只能在十几米的地方转悠,困在这里,我感到太孤单了。。我太特殊了,是个异类一样,我还是渴望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,像正常的孩子一样生活。。。。
于是,我想上学成了我进入这个社会的唯一入口。
而求学路上的恶意和欺骗,也让我无地自容,原来这个社会,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、没有那么容易相处!
几天后,妈妈推着轮椅上的我走进了附近的一所小学里。
我看到了少先队员们在宽敞的操场上升国旗行队礼,红领巾特别鲜艳…还有教室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,这些都让我异常兴奋,我觉得上学的梦想仿佛离我越来越近了。
校方接待了我们,妈妈对校长说:
孩子得病耽误了上学,但是很聪明很要强,一直渴望和同龄人一样能读书,希望学校能够接收他吧…
校长看着轮椅,看着我说:
我们学校不接收不能自理的残疾儿童,校舍的楼梯高,台阶多也不适合轮椅,而且还会给班级带来负担,影响学生的学习进度。
请学校再考虑一下,会努力不麻烦到学校和班级的,只要能让孩子入学…我妈妈恳切地表示。
但校长很无奈的撂下一句话:
你们还是去别的学校问问吧。
天色黯淡了,妈妈推着我回家,感觉这段路特别漫长,满满的期望遭遇到的却是一头冷水。
我难过极了:
没有学校要我。
妈妈对我说:
别气馁啊,妈妈会想办法,不会放弃的!
回到家,我爸爸提高了嗓门:
凭什么不接收,我就是怕你在学校受欺负,没事,如果以后遇到事儿,爸爸妈妈全力支持你就行了,一定会让你上学的。。。实在不行,你妈教你数学,爸爸作文好,就当你的语文老师,你看,爸爸像不像校长的样子?
爸爸叉起腰给我和妈妈都逗乐了...
爸爸和妈妈支持我上学的态度很坚决。这让我吃了定心丸。但...碰了几次钉子以后,我爸爸就开始打退堂鼓,反而埋怨起妈妈和我来了。到后来,只剩下妈妈势单力薄地给我跑学校这件事了。
一些教育部门又让我去测智商,怕我身体有毛病,智力也低下,检测结果记得很清楚:136,正常,还偏高,但他们还是不允许我去上学。
后来,妈妈又带着我去了椿树小学,这家小学是平房,没有很高的台阶。当时学校的殷校长看了我的情况,
问我:喜欢椿树小学吗?
我使劲地点头,喜欢!我想上学~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!
殷校长对我父母说:
你们真不容易啊,这个学生别人不愿意收,我收!
残疾孩子一样有的受教育权利,一样都是社会的一员。轮椅不方便的地方,学校会为他改造,这不用你们担心。但是…我说了不算,得经教育局同意才可以。
妈妈又跑到教育局,却让等通知。
日子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天天地过去,却如石沉大海。在后来的一个月里,父母为了一线希望到处为我联系,跑断了腿,磨破了嘴皮,却不断地碰钉子。
妈妈拿着我的绘画和资料,人家连看也不看,连理也不理,就扔下一句:
不能自理,就不能上学!
妈妈经常在街上一边走一边哭,到了家门口才赶紧擦干眼泪。
深深记得,那些高墙高台阶的部门,让我和妈妈等在外面,让烈日晒着,一等就是半天,然后告诉我们,他们在开会,等开完会,人又不在了,让第二天再来,第二天依旧是这样。
尔后他们就开始互相踢皮球。指使我们去这里去那里,最后问题也得不到解决,又回到最初。
他们表示:像我这种情况的很多,都是不能上学的。让我再过几年吧,北京教委现在没有条文,也没有学校有这种方便残疾学生上学的建设。先在家自学,或者请家教吧。
可是。。。我就是想上学啊,就是想和正常的孩子一样,去课堂上去听讲,去上课下课。
这样的愿望,似乎近在咫尺,可远的又摸不到。通过这件事儿,我清晰看到了社会的一面真相。
——这个世界并不是为残疾人或有缺陷的人而设计存在的,不是你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,处处都有坎坷,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。
我越来越多地感觉到自己和别人真的不同,会给别人添很多麻烦。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大负担而已。也给父母增加了不少困难。
我知道。。。
我不配,我不配。。。。。
痛苦烦恼悲伤,但转机总在绝望里诞生,幸福忽然发生在那个春天。妈妈和我的执着打动了区政府、办事处、区残联,一起帮忙为我跑学校这件事。
终于,椿树小学殷校长那天早上给我家打来了电话,他斩钉截铁地说:
"教育局同意了!来学校报到吧"
1994年4月18日椿树小学终于破例接收了我这个重残儿童。插班成为三年级的一名新生。我也是当时北京市第一例重残坐着轮椅上普通小学的学生。
我终于可以上学了,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了。
从这以后,我坐着轮椅上学的生活开始了。那时候我也成为了北京市残疾儿童入学的一个标杆。因为在我之后,有很多被挡在学校大门之外的残疾学生能够入学了。北京教育局都以我为例,按照我的身体标准,如何安排等等问题,最大限度地同意和接收残疾孩子上正常的学校!
不知不觉中,我不能上学的烦恼解决了,圆了梦。同时又帮助了很多同病相怜的人,实现了上学,进入课堂的心愿。
真是太好啦!